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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不久前無意間看到一本繪本,一本無字書。確切的內容不記得了,但大概是這樣…翻開第一頁,一個小女孩在玩玩具,第二頁,小女孩隔壁的房子裡,一對夫婦在用餐,然後第三頁,是夫婦房子的隔壁,有人在院子裡除草,就這樣一直隔壁下去,最後一頁,一個小男孩在戰火中,橫躺在地上。

            因為是無字書,是覺得感染力被無限放大,第一次覺得沈重兩個字不只是寫在紙上的形容詞,而是壓在胸口的一種感覺。而對這種感覺的記憶在這幾天又被喚起,因為那個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小男孩,現在倒在離我不遠的南方。

            以色列南方接近加薩的地段一直以來戰火不斷,我大概曾聽說過,但都市報紙上國際新聞版面的某一則我不會仔細看的新聞,帶著“反正就好像是某個中東國家又在打戰“的OS,我和很多人都一樣,雙手一翻,一切混亂就被蓋住了,也許某明星結婚的細節還比較貼近生活。事情開始不一樣是在一位瑞士舞者Zoe告訴我,他住特拉維夫的朋友告訴她,他接到以色列軍方電話,說要他準備好,過幾天也許會開始招兵歸隊(以色列一般來說不論男女人人都要當兩年兵),Zoe有點緊張,說是不是要開始打戰了?我們是不是要被撤離?當時我還半開玩笑跟她說,如果開戰,我就跟他回瑞士一個月,順便在歐洲小小旅行一下。我們問了班上一位以色列同學關於當時的狀況,那位同學不改大辣辣的語調說:“你們說火箭炮嗎?對啊!加薩對以色列射了一些。哪時候!?從八年前就開始啦!我家在Beershava(一個以色列南方城市),每隔幾天就會有炸彈射過來,阿我們就通通跑到防空洞這樣。你們放心啦!要炸也是我家先中,我會跟你們說!”那位同學一臉標準以色列式的“安啦!”表情,為那暴風雨前的談話劃下句點。

            暴風雨很快來襲,哈瑪斯組織的首領被炸死,這一炸炸開了哈瑪斯的極限,大家都說會沒事的特拉維夫空襲警報大響,連聖地耶路薩冷的南方都被恐嚇式地遭火箭砲攻擊。一種不尋常的緊繃感在空氣中蔓延開來,為了單純的安全感到疑慮是一定的,但我更害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然後更多人會倒下。

            警鈴在耶路薩冷大響的那個夜晚,我根本啥都沒聽到(只能說我的房間隔音設備異常的好),所以也就沒跟大家一起擠到避難房間。聽說當時一位加拿大朋友抓著護照和錢包,緊張兮兮地衝進避難房,事後他整個週末不論到哪都背著他的避難小包包。有些人在睡覺,矇矇矓矓。大部分的人其實都是有些害怕有些興奮,紛紛在facebook上分享心情,甚至照片。看著facebook上一則又一則的po文,以色列人活生生的長期夢魘好像變成了我們這些國際鄉巴佬某層面上引以為傲的“生命經驗”,以後可以拿來參加寫作比賽的那種。

            開火後的第一個週末,學校負責國際學生事務的以色列同學特別到宿舍來和我們聊天,笑著說別擔心,因為我們有無敵大金球替我們擋著(耶路薩冷舊城內指標性的圓頂清真寺),穆斯林們決不會冒毀掉金球的危險轟炸耶路撒冷。這樣一說,似乎滿值得安心一點,但安心或是感到安全都是很個人的思考範圍,依舊抵擋不了迎面而來的沈重感,那些包圍在周圍的沈重並不是戲劇性地發生著,而是不經意地擠進生活裡。兩位同學的男友被招回軍隊,她們依舊來到舞蹈教室,穿上舞鞋,開始一整天的課,但腦袋卻沒辦法不擔心也許以軍會攻入加薩,也許那些不想假設的事情會變成事實。我在想,這樣的狀況在他們20多年的生命大概已發生過無數次了吧?就算已習慣了,也還是會擔心害怕,畢竟我們都是人類,對於“失去”這件事,還是脆弱的。

           

            因為每間宿舍都有一個人的房間是bomb shelter,所以其實我一點都不害怕,反正要躲就躲,要跑就跑,事情發生,我們得知、反應,然後走下一步。但是直到今天,聽見特拉維夫一輛巴士遭到炸彈攻擊,一切突然變得好靠近好真實,我開始感到緊繃,陸陸續續接到學校的簡訊,要我們小心,遠離人潮擁擠的地方,然後避免搭乘大眾交通工具。雖然知道以學校保護學生的立場,當然要大最高劑量預防針,多少會做一些劇烈反應措施,但還是被這個不尋常的爆炸事件(特拉維夫已六年未發生自殺攻擊)給弄得有些焦躁。但日子還是照過,舞還是照跳,排練後獨自搭公車回家,心理因素導致那四十分鐘的車程顯得格外緊張,我戴上耳機,看著窗外,看著這個城市,好美麗好神聖。

            回到家一打開電腦,奇摩首頁掛著“滾石演唱會門票,七分鐘售完”的新聞標題,突然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像是安娜卡列尼娜裡的那句,“幸福人家彼此都很相似,不幸人家的苦難卻各有不同”。我們生長在同一個星球,或吃或睡,或哭或笑,都沒少過。只是我曾經為壞掉的玩具而落下的眼淚和他們因為戰火失去家園或親人的淚水,是不一樣的。

            剛到以色列時,聽很多外地人抱怨以色列當地人作風隨性又慢不經心,遇到什麼事情都丟一句“薩罷吧”(希伯來文סבבה,意指cool, ok, 安啦!),實在是看太開。但我想,在這樣一個被敵國包圍的國家裡; 在一個從小看著戰爭新聞而不是海綿寶寶長大的環境下,他們慣性地考慮着大範圍的事情,想這悠關生死的狀況,理所當然生活的一些繁瑣細節,人與人之接過度細膩的拐彎抹角都不在他們的討論範圍內,小事一概“薩罷吧!”,因為有更多放之於個人之前的意識存在在以色列人民心中。我想這樣的豁達不僅僅只是“隨性”兩字可以帶過,只是在“沒有真憂只有假慮”的笑嘻嘻國家長大的我們,真的很難體會這樣的心境,依舊叫計較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們

            在打這篇文章的同時,加薩和以色列達成停戰協議,不知道會維持多久,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經過這一整周“幾乎要開打”的緊繃,突然驚覺對很多人而言,戰爭這件事不再只屬於歷史課本,而是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沒有任何激烈的事情血淋淋發生在四周,一切都just another day,還是有些事情不一樣了。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依然有很多小男孩,正在一個個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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